《中国金融》｜李立辉：数字货币对全球货币体系的挑战

作者｜李立辉《中国互联网金融协会区块链工作组组长、中国银行原行长》

文章｜中国金融2019年第17期

2009年，基于区块链技术的比特币面世。 2019年6月18日，由全球社交网络巨头Facebook牵头的数字货币Libra测试网启动，计划于2020年正式启动全球货币金融基础设施。 数字货币的形式可以称为数字货币。 本文试图通过对数字货币中法定数字货币、虚拟货币、受托机构数字货币的观察来分析和解释这样一个问题：数字货币会不会成为全球货币体系的另一部分？ 重构？

需要确定法定数字货币的基本结构

具有法律地位、国家主权背书、发行责任主体的数字货币构成法定数字货币，或中央银行数字货币。

多国央行早已宣布启动基于区块链技术的数字货币研发。 但是，关于法定数字货币的基本结构，目前还没有达成共识。 比如是基于Token还是Account，是做零售服务还是批发服务，是锚定还是非锚定，都需要进一步的论证和决策。 .

更重要的是，法定数字货币发行模式是维持传统法定货币“央行-商业银行”间接发行机制，还是构建“央行-公众”直接发行机制？ 如果采用间接发行机制，目前货币市场的运行模式不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数字货币将逐步取代传统货币； 如果采用直接发行机制，央行将拥有绝对的货币市场监管地位和权力，可以直接吸收公众存款，从而限制商业银行的初始信贷能力。

应用区块链技术构建法定数字货币相对于传统法定货币具有理论上的优势。 一是可以直接支付，无需现金，有利于降低交易成本和货币流通成本，提高资金周转速度和使用效率； 二是央行可以掌握实时、完整的数据，有利于实现精准的货币供给调控； 三是资金流动信息可观可溯。 从反腐败、反洗钱、反恐怖融资、反偷税漏税等角度，高效的资金流向信息追踪可以达到更好的管控效果。

在我国，微信支付和支付宝应用大数据、云计算等新技术，构建了可信链接链接的支付和生活服务平台，突破了传统支付模式，实现了亿级直链。 微信支付和支付宝占据零售支付市场，现金和ATM交易笔数持续萎缩。 银行卡成为微信支付、支付宝的账户卡比特币对货币体系的影响，退居大额支付市场。

数字货币能否取代传统的货币形式，取代新兴的电子支付工具，成为主要的货币形式和主要支付工具，将取决于四个关键因素，即更高的效率、更低的成本、具有商业价值的经济规模和社会价值。经认可的可靠性和安全性。

虚拟货币底层技术亟待突破

如何定义公链社区的币或代币？ 有的强调数字技术的特点比特币对货币体系的影响，称硬币为“加密数字货币”。 有的强调金融属性，将代币称为“通证”。

我粗浅的看法是，如果同意货币的本质是“关于交换权的契约”，那么就应该强调“交换权”的经济支撑和金融属性。 硬币或代币不仅成为虚拟社区中的价值标记和支付工具，还可以与法定货币进行交易，形成交易价格，也具有金融工具的属性。 因此，将coin或token定义为“虚拟货币”可能更为合适。 同时要明确的是，如果虚拟货币没有合格的发行责任主体，没有实物资产支持，没有足够的信用背书，它既不同于法定数字货币，也不同于受信任的机构数字货币。货币。

2009年，当比特币带着区块链标签问世时，几乎没有人能看到未来。 近两年，虚拟货币经历了大起大落，暴跌暴涨； 有的在挖矿，有的在炒作；

以比特币为代表的虚拟货币的增长，其实是有经济原因的。

一是虚拟货币的生存土壤。 “去中心化”架构的公链本质上是一种自组织，实行自我规则，是网络中普遍使用的治理机制，是发行虚拟货币的激励机制。 虚拟货币是参与者认可的等价物和支付工具。

二是虚拟货币的市场需求。 虚拟货币交易可以匿名、跨境且难以控制。 它们不仅可以用于公链社区，还可以用于灰色和黑色交易，甚至可能成为非法资金流动和投机交易的工具。 全球“暗网市场”一直存在毒品、枪支、色情等非法交易，规模难以估量。 比特币成为了这样一种“地上”难以掌控的可靠“地下”支付工具。

三是虚拟货币的投机市场。 例如，大的比特币账户掌握在少数人手中，有人估计约 1000 个账户持有 40% 的比特币。 这些“关键的少数”处于食物链的顶端，有可能操纵市场和价格。 汇市中的散户往往被“割韭菜”，蒙受巨大损失。

虚拟货币的技术缺陷来自于“去中心化”的公链架构。 在这种架构下，全网的验证需要大规格的数据同步，各节点的运行能力需要达标均衡。 因此，无论是比特币还是以太坊，交易效率和规模的问题都还没有解决。

虚拟货币的经济缺陷在于缺乏足够的实物资产支撑和信用背书，价值不稳定，投机性过强。 2018 年，比特币触底反弹至 3,158 美元，较最高价下跌 84%。 全球虚拟货币总市值从年初的8350亿美元跌至1100亿美元，跌幅近87%。

基于以上因素，虚拟货币似乎会生存和发展。 极少数可能会扩大自己的领地，大部分只能生活在一个角落里。 未来，如果虚拟货币所依托的底层区块链技术能够突破大规模应用的瓶颈，如果虚拟货币的运行机制能够解决价值稳定的问题，就有可能进入大众化的交易和流通领域。支付场景。

可信机构数字货币趋势有待观察

可信机构包括金融机构发行的数字货币，可以称为可信机构数字货币。

这里提出“可信机构数字货币”的概念，主要是基于以下考虑：能够流行的数字货币必然是可信的，法定数字货币因其合法地位和国家主权背书而必须可信，数字货币的数字货币必须是可信的。必须信任任何其他机构。 要“守信”，必须具备以下品质： 公共信托机构的信用背书； 具有商业价值的客户规模； 高效可靠的金融交易和支付平台； 可审计的金融资产支持； 进入市场。

与虚拟货币相比，可信赖的机构数字货币更有可能成为数字金融市场上常见的交易工具。

2017年7月，高盛数字货币SETL币从美国专利商标局获得首个数字货币专利。 2019 年 2 月，摩根大通推出 JPM Coin 作为银行间信息网（IIN）的支付和清算工具。 摩根大通计划将 IIN 链接到 400 家银行以取代 SWIFT 系统。 2019年3月，IBM与Stellar的IBM BWW（Blockchain World Wire）主网上线，用于数字资产交易和结算，支持多种法币和数字货币的实时兑换。 以瑞银为首的13家跨国银行准备在2020年推出基于分布式记账技术的“多功能结算货币”，以美元、日元、欧元、英镑等主要货币计价，用于清算和结算交易。

直到2019年6月18日，Facebook推出了数字货币Libra。 如果能够获得监管部门的批准，Libra 似乎具备了作为可信赖的机构数字货币的所有特征。

一是行业巨头联合创办，覆盖庞大的客户群。 Libra 由 Facebook 牵头，联合创始人 28 人，包括信用卡清算巨头 MasterCard 和 VISA，在线支付系统 PayPal，在线旅游预订公司 BookingHoldings，电商平台 EBay 和 Mercado，在线打车平台 Left 和 Uber，流媒体音乐 The平台Spotify、在线奢侈品平台Farfetch、电信运营商沃达丰，这些巨头级别的创始机构可以为Libra提供足够的信用背书，拥有覆盖全球的庞大客户群，加起来至少有20亿。

二是应用数字技术构建独立的金融基础设施。 微信支付和支付宝已经证明了数字金融基础设施的可行性。 只是微信支付和支付宝不发行自己的数字货币。 Libra应用了联盟链的分布式点对点架构，同时还可以应用隐私计算技术，在多方数据协作架构下防止数据泄露，保护数据隐私和数据安全。 分布式点对点架构和隐私计算技术经历了迭代演进，理论上应该具备大规模应用的可行性。 Facebook 声称，Libra 的目标是创建一个简单的全球货币和金融基础设施，应用自己的 Calibra 电子钱包或 Facebook 的 Messenger/WhatsApp 等即时通讯软件，提供一个可以覆盖世界每个角落的交易和转账平台。 需要银行。

三是以“硬资产”为支撑，保持价值稳定。 Libra 协会成员每人至少投资 1000 万美元作为储备金。 用户购买 Libra 所使用的法币也将成为支撑 Libra 价值的储备基金。 Libra利用储备进行低风险、低回报的投资，并与美国、欧洲的债券、法定货币等低波动性实物资产绑定，以保持价值稳定。 Facebook 低调地表示，“这个项目的成功取决于它与现有金融系统的可信和安全集成。世界各国政府，特别是监管和执法机构，是这项工作的重要合作伙伴。” 同时高调宣称“希望Libra成为不受华尔街或央行控制的新金融体系的基础设施”。 Libra更像是一种新的数字金融体系，试图推翻央行的权威，颠覆现有的货币体系。 Libra 的成功将取决于市场准入和行政许可。

在数字金融市场准入方面，上述大型金融机构发起的数字货币项目均已获得监管批准。 Libra是否在瑞士注册，能否得到世界各国政府金融监管机构的认可和许可，能否获得金融体系的信任，实现与现有金融体系安全可靠的融合，还有待观察。没有明确的答案。

美国近年来先后颁发了数字货币牌照和电子钱包牌照。 在法律上，似乎没有足够的理由简单地拒绝 Libra 的申请。 Libra 更有可能获得附加限制性条件的行政审批。 货币地位要求 Libra 遵守有关反洗钱、反恐怖融资和反逃税的法律规范。

超主权数字货币或将重构全球货币体系

Libra 对现有货币体系提出了前所未有的挑战：超越国家主权，超越中央银行，超越商业银行。 超主权数字货币有可能从根本上重组全球货币体系。

一是它可能会影响主权货币的地位。 货币作为一般等价物的地位本质上取决于公众信任，而“法令”只会加强公众信任。 贝壳成为最初的货币形态，并不是因为“法定”，而是一种被大众认可的等价属性。 落后国家和经济困难国家的主权货币一旦失去国民的信任，就有可能被受信任机构的数字货币所取代。 经济发达国家或联盟的主权货币可能成为可信机构数字货币的锚定对象。

二是可能重塑货币霸权。 数字货币的霸权地位将由可信任机构数字货币的覆盖面、用户规模和实物资产规模决定。 世界上可能有几个势均力敌的数字货币系统。 全球流通的超主权数字货币，可能不再有明确的国家标签。 最重要的是大众认可的全球商业信用和数字信任。

第三，可以形成跨越商业银行的金融体系。 Libra等受信任机构的数字货币体系可能会形成一个可以覆盖全球各个角落的金融基础设施。 以支付结算为起点，逐步进入储蓄、理财、投资、保险、资产交易等领域，渗透到普通百姓的经济生活中。 与现有银行系统竞争并打算取而代之。

四是可能影响人民币国际化进程。 如果人民币不能纳入全球数字货币体系，其未来的影响范围可能会被削弱。

我们应该积极应对数字货币发展带来的挑战。

一是把握好数字技术和数字经济主导权。 实施数字技术和数字经济国家战略，民营团队加入国家队，中小企业加入国家队，加快数字技术研发和数字经济研究，在数字化重点领域掌握自主知识产权技术，建立全球竞争优势。 数字货币将在未来全球数字经济竞争中占据核心地位。 当前，需要研究数字时代人民币国际化的实现路径，以及发行以中国为主导的全球数字货币的可行性。

二是加快数字金融体系建设。 在确保数字金融可持续发展的基础上，立足于防范系统性金融风险，尽快建立数字信任机制，抓紧制定法定数字货币发行、数字资产市场监管、受托机构数字货币监管、虚拟货币监管和其他数字金融法规。 尽快制定数字金融技术国家标准，建立数字金融技术应用专业审查验证体系。

三是加强国际协调。 数字金融必将强化金融全球化。 在全球数字金融体系建设中，我国应积极参与并争取话语权。 要加强国际监管协调，促进监管共识，建立数字金融国际统一监管标准，采取国际监管行动协调一致，共同制定可行的技术方案，有效控制资金非法跨境流动。 ■